音乐理论人才培养项目课程综述(二十一)

——音色与节奏的结构思维之二

发布时间:2018-07-21浏览次数:238

    2018年7月18日,由上海音乐学院主办,上海音乐学院研究生部承办的“国家艺术基金音乐理论人才培养项目”的课程进入到第21天,今天由著名作曲家、德国汉堡音乐与戏剧大学作曲理论系教授、上海音乐学院“高峰高原”特聘教授陈晓勇继续关于“音色与节奏的结构思维”的讲座。
    陈晓勇出生于1955年,1985年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之后赴德留学,考入汉堡音乐与戏剧大学,跟随著名作曲家乔治˙利盖蒂学习4年,1987年在德国多瑙厄辛根现代音乐节上崭露头角后,违约不断,创作之路一帆风顺,他坦言说自己的成功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恩师利盖蒂的帮助和影响。今天的讲座,陈晓勇教授向大家介绍了利盖蒂和自己的作品。
一、 利盖蒂《第二弦乐四重奏》第二乐章
    这部作品创作于1968年,利盖蒂是犹太人,1956年从匈牙利逃亡到奥地利,受到了施托克豪森的影响,放弃了创作中音乐材料的机械排列,开始作与主流背道而驰的创作,他认为音乐复杂到一定程度就会有相似性,因此他的创作理念重视音色的组合和融合,要听到每一个细节,耳朵的感受和感知重于一切,这部作品表达了作曲家的这种观念和意图。
    陈晓勇教授引导大家对作品从以下几方面做了细致的分析。
1、关于音色
    首先,陈晓勇教授简要介绍了演奏法和表情术语在音乐创作中的发展轨迹。在两三百年前,作曲家创作中几乎是不做任何标记的;之后演奏法和表情术语出现后,由于演奏者的个人演奏风格和音乐理解差别等原因,表达出的效果也是不同的;1950年之后,记谱法发展到非常详细的阶段,演奏法和表情术语成为改变音色的一种重要手段,作曲家对于演奏法和表情术语的演奏效果,要求也不尽相同。众所周知的演奏法和表情术语使用意大利文,不常用的或新创的术语则用英语或本国语言。在利盖蒂的作品中,关于演奏法和表情术语非常详细具体,比如力度记号使用非常极端,发展到8个p,8个f,几乎所有的演奏法都会被使用,有些局部还用详实的语言来描述演奏效果,这种情况在其他的作曲家,例如拉赫曼的作品中也是常态。
    在《第二弦乐四重奏》中,演奏法和表情术语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音乐元素。如图所示,作曲家对音高都做了详细的术语限定,用哪根弦,用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情绪和表情演奏,作曲家还要求演奏要非常有表情,用这种极为详细的记谱方式,希望演奏者可以准确演奏作曲家关于音色表达的意图,让听众可以听到情绪增长和衰退的过程。以第二乐章第一小提琴为例,第一个音#g1,作曲家做了非常详细的演奏法标注:加弱音器(con sord.)、靠近指板(sul tasto)、持续不揉弦(sempre senza vibr.)、用IV弦(高把位演奏,突出声音的紧张度)、采用pp的力度、不被发现的进入(持续的)(unmerklich einsetzen (sempre)),以此获得柔和、朦胧的音色效果。作曲家对整首作品都做了类似这样术语的组合设计。

2、关于音高组织
    传统观念中,音高是构成和声、动机和主题的基础,而在这个作品中,音高不再构成鲜明的旋律,而是将听众的注意力引向另一个方向——音色的运动。作品没有明显的主题,采用复调手段,四件乐器在#G音上依次进入,体现了声音增长的过程。作品的第一部分(1-12小节),作曲家使用了各种形式的微分音。
    利盖蒂在此展现了微变奏式的音高组织手法,音高在狭小的空间里发生细微的变化,如谱例中红色方框所示,从1-4小节,音高处于水平状态,用0表示,四小节之后开始变化,1代表半音关系,2代表全音关系,0.5大约为1/4音关系,这个部分中最大的运动幅度为4(大三度)。在这个增长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听到音色的增长和衰退,音色如何产生变化并产生动力,不同音色的对比与组合。
    在微分音的使用上,陈晓勇教授表示利盖蒂本人的创作并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微分音系统作品,他使用微分音手法,目的在于有意识的回避传统的音高材料和熟悉的音列,使声音达到一种模糊的地带,让听众失去熟悉的听觉习惯。

    通过音响可以清晰的听到G-A进行中,微分音律制向平均律制过渡的过程,最后到达半音化的四音列,听觉上有奇妙的感受。下图显示了这个过渡的过程。
    而这种律制的过渡在作品结束的地方也有显示。

3、关于节奏节拍与时值
    关于节奏与节拍,利盖蒂也有自己的意图,作品中用了很多看似复杂的节奏,例如八分音符的三连音、五连音和十六分音符的六连音,连音符中包括了附点、休止符等,但作曲家的真正的意图并不是听到这些节奏,而是要摆脱节奏和节拍的规律,摆脱重音,让节奏彻底消失在灰色地带。作品没有音高的律动,在节拍和节奏消失后,像是静止的音乐,但情绪却没有静止。如何通过有组织的方法和量化参数,达到摆脱周期脉冲,陈晓勇教授用数值的方式归纳了这个现象。
    下图是作品第一部分(1-12小节)的时值数据图,四行数字代表四种弦乐器,数字代表音和休止复的长度,例如第一行第一个4,表示第一小提琴声部第一个音时值为4拍;0.5表示第二个音休止半拍;数字取值非常精确,均都来自电脑软件。

下图是1-5小节声音发展的具体时值图,横线的长度代表音持续的时值,空格代表休止,可以直观的看到音的运动。
 

    下图是将时值图压缩了距离、取消了数字、去掉了小节线后,看到声音摆脱了小节的限制后,各声部之间显示出材料之间的相互关系。


4、关于力度和速度
    作品还有一些其他细节的元素,参与了音色结构。下例谱例中,可以看到作曲家通过力度的处理急剧变化,ppp到mp,fff到pp、ffff到ppp,pppp到sfff突变,展示力度极端的对比。
    下图45小节这个片段中,展现了速度这个要素对音色的影响。弦乐器演奏急速下降的片段,其中最难演奏的是大提琴声部,需要在超高把位演奏,演奏法和速度都突破了极限,声部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重要,最终四个声部整齐的落到G音上,展现了稳定和不稳定的对比。


    陈晓勇教授通过对《第二弦乐四重奏》第二乐章的细致分析,展示了利盖蒂在创作中运用音高的微变奏手法,使简单音高材料在狭小的音程空间中运动,并在演奏法和表情术语的各种组合、力度和速度对比、律制变换等音乐要素的合力下,产生的特殊的音色效果以及音色的运动在作品中的结构力作用。除此之外,教授也提到分析这个作品也不能孤立的看待这个乐章,也要从其他乐章的音高和速度的创作思维,考虑其中的关联性。
二、《Lontano》
    这首作品创作于1967年,这是一部在当时受到很多作曲家质疑的作品。聆听作品,我们可以听到作品中有逐渐出现的大二度,使作品有旋律的意义,各种创作的技术参数,和传统作品相似,却显示出不一样的效果,材料有清晰的轮廓,这个轮廓在清晰与模糊之间穿插、摇摆。
    陈晓勇教授提到旋律和声这个概念,旋律是各种形式音高的组织,可以是音列、半音阶、自然音阶、全音阶、四音列、五声调式及人工调式等,这些音高在不同声部渐入渐出,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和声效果和明显的调式感。陈晓勇教授认为声音不仅仅单独的频率和线条,由于其他因素的作用,就产生无数音色的效果,形成前景,中景和背景多个层次,这些层次形成一种和声的语汇,因此21世纪的音乐理论研究还要多关注和声的研究。
三、陈晓勇作品介绍
    陈晓勇教授认为作曲家看似一个瞬间的音乐构想,以及此构想形成的结果——严密的组织结构和逻辑,绝不是偶然形成的,而是多年经历的沉淀和反应,这些都是潜意识在长期思考的必然选择。陈晓勇教授重视听众对作品的感受,他坦然表示自己创作的时候有着双重的身份,会以听众的身份审视自己的创作,观察自己的内心反应。他通过几首自己的代表作品,向理论学者们介绍了自己的独特的创作经验。
 1、《逸》(Evapora)
    这首作品创作于1996年,为长笛、双簧管、钢琴、单簧管、小提琴、大提琴而作,创作原则是采用有限的材料进行无限展开,以达到清晰的效果。这首作品是陈教授创作中的一个转折点,在德国音乐界得到了充分的肯定。三个乐章都采用最精简的材料,见下图,第一乐章,材料为纯五度音程的微型旋律。第二乐章,材料为五音的半音化音列。第三乐章,核心材料只有A音。作曲家让看似单调的音高材料,保持其核心,不作任何移位,就在原本的位置上,通过时值的组合、和声的变化、音色的变换、陪衬,最后得到较长的音乐结构。这种创作手法与第二弦乐四重奏有异曲同工之妙。
2、《Colours of Dreams》和《Kaleidoskop in Times》
    这两部作品分别创作于2008年和2012年,在结束的部分采用同样的手法,聚焦音色技术,表现了光与色的变换,音色的旋转、声音拉近拖远、旋转轮回的效果。
在作品的终止上,作曲家表示自己认为音乐有别于其他艺术形式,需要重复的聆听,因此他喜欢给自己的作品设置开放的结局。
3、《Invisible Landscapes》与 《Speechlessness, clearness and ease》
    陈晓勇教授有强烈的中国梦情节,他的作品中重视中国乐器的使用。《Invisible Landscapes》创作于1998年,为古筝、木管、弦乐、钢琴、打击乐而作,其中中国音调是作曲家自己创作的,有清晰的五声调式。2004年创作的《Speechlessness ,clearness and ease》,编制为八种中国乐器和八种西洋乐器。作品创作时间相差6年,第一首体现的是对远古的回忆,第二首则是面向未来的想象。
4、《日记5》Diary V
    Diary V这首作品创作于2013年,为两架钢琴而作,共5个乐章,两架钢琴的律制相差1/4音分,是对律制的一种新的尝试和探索。  
    陈晓勇教授向理论学者们展示了作曲家视角的音乐分析方法,启发理论学者要从谱面中抬起头来,打开耳朵直面音响,重视音响效果的听觉分析。陈晓勇教授说“伟大的作曲家都有独创精神,都会不断探索新的创作方式和新的可能性。作曲家不是炫耀技术的职业,作为作曲家要有这种独创精神,独创精神并不意味着新奇和极端,而是要给人们带来新的思想。作曲技术则像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一扇属于自己的独特个人化风格的音乐之门。21世纪的作曲家,心中要有梦想,梦想才能带来希望。”

 

                                                                           (撰稿:赵媛媛 单位:星海音乐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