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听“和慧独唱音乐会”有感

发布时间:2018-10-24浏览次数:89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听“和慧独唱音乐会”有感

我会坚定地等他!”,和慧饱含深情地唱完了《蝴蝶夫人》中巧巧桑的经典唱段“晴朗的一天”,而我仍沉浸在音乐中久久不能自拔。我不禁思索:是什么因素让我这般如痴如醉?是什么魔力让我深信巧巧桑等待平克顿的决心不可动摇?

回顾当时,第一个音符还未奏响,和慧就已将自己化身为巧巧桑,望着远方,眼神中透露出对平克顿归来的期望。记忆犹新的是,在唱到“跑到小山上躲起来”时,她那俏皮的姿态;在唱到“死亡”“等待”这些暗示巧巧桑悲惨命运的词眼时,那饱满而强有力的声音,仿佛要穿透剧院,叫嚣般地向世人展示,那颗坚贞不渝的痴恋之心。

思及至此,我恍惚明白了。

原来,是和慧歌声中的情感牵引着我。那时强时弱,时缓时急的歌声、语气和腔调,让情感一环接一环,从甜蜜到爱欲,从焦急到渴望,直到最后那极高音降B上的“等待”一词时,我已深陷其中,不能自己。

 “晴朗的一天”到底唱了多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时,已没有所谓的分钟、小时之说,有的只是主观的时间体验。我的思绪随着和慧的歌声、眼神、动作所起伏。我看到的是,流动的一幅幅画面巧巧桑在痴痴地等待着平克顿,她在憧憬着知更鸟筑巢时,平克顿的军舰会驶入港口,他会向她走来,宠溺地叫她一声小妻子。她在说服铃木,甚至可以说,说服自己,这会是一段有结果的爱情。讽刺的是,巧巧桑期待的爱情,不过是泡沫,一触即散。而在眼睁睁看着她这种如同飞蛾扑火般的行径后,只剩叹息。

不禁又想,情从何处来?从优美的歌声来吗?

笔者曾旁听过一门叫《歌剧表演》的课程,这是上音声歌系学生的必修课,老师指定一部歌剧,学生自由选择角色,练习其中的唱段。我上完这门课后的最大感受莫过于,课上的大多数学生似乎仍停留在技术层面,心中所想的仅是在声音达标的基础上把每个音符、节奏唱准。显然,他们还未曾仔细思考、琢磨过所唱歌剧的剧情发展、角色关系、歌词内涵。

这样的歌唱,并不打动人心。毕竟,好技巧和好演绎是两码事儿。

诚然,要找到发声位置,唱准每一个音高、节奏,已不容易。毕竟,歌者不似演奏者,面对的是已然成型的乐器。他们的乐器是自己的身体,一根纯天然的原木,它只有在千万次的雕琢后,方能成为一件 “歌唱的乐器”。

然而,歌剧是用音乐表现的戏剧,脱离开戏剧的歌唱,只是空壳。技巧只能展示歌喉。音乐,已消失不见。回想曾经,阉人歌手的歌唱技艺堪称登峰造极,最后却还是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因为,他们为了展示自己这件“乐器”有多精湛,而忘乎所以,将所唱内容抛之脑后。

我想,和慧的歌唱让人动情,绝不仅因为她有着优美的歌声。更是因为她用音乐表达出了唱词,表达出了戏剧,在不同的戏剧情境下,表现出了不同的情感状态。

和慧曾说:“好的歌剧演员,不仅要知道你在唱什么,还要知道你该怎么唱。”知道唱什么,对中国歌者来说尤为困难。对于这种舶来品,首先要熟悉语言,从了解歌剧剧情,到谙熟自己所唱的每一句、每一字,这需要下很大的功夫。但和慧做到了,她曾说意大利语已成为她的第二语言。或许,正因为她明白了所唱的每一个词,才能做到更深入的理解剧情、把握角色。

然而,知道该怎么唱,才能真正的刻画人物、诠释歌剧。虽然作曲家们写下了所有的音符,每个人面对的乐谱都是一样的。但一个音符的处理能有成百上千种的色彩和表情,或弱或强,或虚或实。虽然完美的技术能让你实现这种细微的差别和灵活性,但如果没有仔细地揣摩和探索,就不会知道该如何运用不同的语气去表达歌词,不会知道如何通过强弱的变化、气息的处理、节奏的把控,完美的演绎一首歌曲,乃至一部歌剧。

在理解音符的基础上,超越音符。卓越的歌唱家,大抵如此。卡拉斯曾为了《茶花女》第三幕中“永别了,过去的美梦”,没日没夜地练习,只为唱出一个几乎没有可能的弱音,因为这是能表达出维奥莱塔最后气若游丝、万念俱灰的最好方式。她想让自己的声音如同悬挂着的一根细线,随时可能断掉。BBC的纪录片《意大利歌剧》中有一段排练场景,也让笔者一直记忆犹新。《茶花女》第二幕中维奥莱塔忍受了巨大的苦痛,答应阿芒离开阿尔弗雷德,她唱到:“啊!告诉你那美丽纯洁的女儿,这个可怜又倒霉的女人,为了她而牺牲掉这辈子唯一珍贵的东西,然后去死!”弗莱明在演唱这一段时,意味深长地强调了“美丽”一词,而皇家歌剧院导演安东尼奥·帕帕诺却让她将注意力放在“纯洁”上。

 仔细想想,的确如此。维奥莱塔是交际花,纯洁与她毫不相干,这样的强调生出了巨大的讽刺性。当弗莱明痛苦、虚弱、小心翼翼地唱出“纯洁”时,我瞬间就感受到了维奥莱塔内心的挣扎、脆弱、无力,而那一刻只恨不得能帮她分担一点痛苦就好。

这不过是两个字的变化,传达的效果却如此不同。

和慧显然对“晴朗的一天”也有着自己的思考。其中有一句歌词,“你看见了吗,他来了!”,和慧用饱满圆润的声音唱出了前半句,表达出了她的期许和欣喜,而后半句中的“来”(venuto)却又把声音收回去弱唱,让人感觉巧巧桑一下子又回到了热恋期中的俏皮状态。我想,只有把每段旋律、每句歌词、每个戏剧动作都琢磨至透了,才能明白这种由音乐表达的戏剧,该如何才能更加地打动人心、勾人心弦,才能生发出一种让观众与音乐同呼吸的魔力,才能将快乐、悲伤、恐惧、落寞传达至观众的心底。

这当然需要歌者不断地去思索剧情发展、角色关系、人物心理变化。而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很困难。和慧曾说“自己在艺术面前,永远都是小学生的心态,永远都不会对自己说满意”。确实,歌唱需要这种孜孜不倦的态度。一位歌者只有时刻保持一颗谦卑的学习之心,才能在艺术之路上走得更为长久。在此过程中,或许“热爱”歌唱才是支撑每位歌者坚持走下去的惟一内在动力。如果你热爱于此,哪会在乎过程的艰辛与苦痛,只怕对你来说,只要能与歌唱相伴,便是幸福。

和慧能风靡欧洲,绝不是偶然。歌剧诞生之地的观众的口味之挑剔,绝对不容小觑。我想,我们需要更多的和慧,需要更多的歌唱家也都能在理解歌唱内容的基础上,灵活地处理每一句歌词,捕捉其中蕴含的深层意义,也都能以学到老的态度对待歌唱事业,也都能达到情感至深的艺术境界和高度。或许这样,歌剧就不会成为博物馆艺术。而是,在舞台上,持续地散发活力。